小程序美工 再睁眼,我决定袖手旁观,什么振兴门楣长姐如母,我不干了(完)
01
母亲病了,病的很严重。
白大夫叹了一口气,写下药方。
我吩咐婢女下去抓药,然后送他出门。
「白大夫,我母亲这病还能治愈吗?」
他面露同情。
「许大姑娘,恕老朽直言,令慈如今已是病入膏肓,身后事您该准备起来了。」
我沉默无言。
上一世,也是在请白大夫看完病后的第三天清晨,母亲去世了。
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问过这番话,以至于母亲去世,弟弟妹妹转过头来责怪我没有照顾好母亲。
这一次,有老管家做证,自然就还了我清白。
回到房间的时候,母亲刚刚喝完药。
她虚弱的斜靠在枕头上,呼吸微弱,面无血色,半眯着眼。
「母亲,今日可好些了?」
「阿素,我梦见你父亲了,他说他一个人在下面寂寞的很,都没个说话的人。我感觉,我的日子不多了。」
三年前父亲意外去世,母亲自此抑郁成疾。
「母亲,别说这些丧气话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」我安慰她。
她摇摇头,「这一次,我是熬不过去了。阿素,你是长姐,长姐如母,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瑶瑶和成晖,要督促他们上进,光耀许家的门楣。」
「成晖是个男儿,日后为官做宰,自有他的去处。为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瑶瑶,她天真无邪,单纯娇憨,你日后要多让着她些,照顾好她,替她选个好郎君。」
母亲苦口婆心的念叨着她的小女儿和小儿子,半点没提及我。
「娘,我回来了,你看我这身衣裙漂亮不?」
门外传来一阵娇俏的声音。
妹妹许瑶一身红裙跑了进来,兴奋的扑进母亲的怀里。
「漂亮,我们家瑶瑶啊,是漂亮的姑娘了。」
母亲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,满是宠溺。
「我这不是传承了娘的美貌嘛,娘当年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儿,我这做女儿的自然也就女承母貌,楚楚动人啦。」
许瑶得意的仰起脸,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,转而又嘟着小嘴,不满的抱怨。
「娘,本来今日的游湖会,我才该是拔得头筹的,就因为阿姐不给我买那套绿宝石的头面,害得我被刘家姑娘抢了风头去。娘,你不知道,我有多伤心。」
母亲责备的看向我。
「母亲,瑶瑶看中的那套头面实在昂贵,要五万两银子。今年江南的绸缎涨价了,货船的费用也涨了,马上就要供宫里的货,要预留出现银备货,又要打点宫里。家里钱财吃紧,妹妹的首饰头面也不少……」
我如上世一般解释,心中却了然会得到的回答。
「咱们许家哪里就缺几万两银子了?」
母亲打断了我的话,用责备的眼神盯着我。
「瑶瑶还小,姑娘爱俏有个什么错呢?你是做长姐的,要让她,要多照顾她,明日便把那套头面买了吧。」
我心中忍不住冷笑,却仍面不改色的点点头。
许瑶又是一番撒娇卖乖,逗得母亲喜笑颜开。
我看着她们母女其乐融融的画面,只觉得格格不入。
我为家里的生意,为母亲的病情忙到脚不着地,夜不能寐,妹妹却能自由自在的去泛舟游湖。
母亲只晓得要让我满足她的需求,却不理解,为了这五万两银子的利润,她的长女要劳心劳力,精打细算多久……
02
母亲睡下后,我和许瑶同行回院子。
「阿姐,对不起,我不是要故意和娘告状的,我没想到娘会责备你……」
许瑶低头望着脚尖,小声道歉。
「我是你阿姐,怎么会怪你呢。」我笑的温柔。
从小就是这样,只要我不答应她什么事,她转头就和父母撒娇我对她不好。
然后我就会被责备,父母就会勒令我补偿她。
接着她又会撒娇卖乖的和我道歉,说自己不是故意的。
「阿姐,我就知道你最好了,你就是全帝京最温柔大方的阿姐了,有你这样的长姐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。」
许瑶眉开眼笑,拉住我的手撒娇,甜言蜜语不要钱般的往外抛。
我只是温和的笑着。
是啊,又是血脉至亲,又是一母同胞,又自小被教育要谦让乖巧,若非重来一世,知道未来种种,我又怎么会不喜欢这样可爱娇憨的妹妹呢?
但是现在,那个为了弟妹掏心掏肺,付出一切的许素,早已经死了。
死在了上辈子那个寒冷的冬夜。
她是被她飞黄腾达的亲弟亲妹驱赶出京,流落寒窑,活生生冻死的。
生前千夫所指,死后背负骂名,无人为她辩驳半句。
重活一世,这一次,我只想袖手旁观。
「瑶瑶,你怎么会看中了绿宝石的头面?」我故作好奇的开口。
她脸上闪过一丝娇羞。
「阿姐,我告诉你,你可别和阿娘说。主要是魏公子,他说我生的明艳活泼,又喜着妍丽红裙,如果再配上绿色的头面,就显得娇俏清新,如出水芙蓉,凌波仙子。」
魏成章魏公子,一个为了出人头地不择手段的穷书生。
他俩一见钟情。
上辈子我看出了这穷书生的卑劣秉性,于是拆散了他们。
后面许瑶因为圣旨不得不进宫,但却恨上了我。
她觉得是我为了攀龙附凤棒打鸳鸯,被我扶持成了皇后后,转头报复我。
而魏成章入朝为官后,想方设法刁难于我。
「你可是喜欢上那魏公子了?」
许瑶羞涩的点点头。
「既然喜欢,那就勇敢的去追吧。」
这辈子,我当然要成全他们。
「可是阿姐,他家并不富裕。」
「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。只要他对你好,才学好,穷一些有什么关系呢?许家最不缺的就是钱,日后阿姐还能少了你的陪嫁不成?」
「我也这么觉得,咱们家虽说是皇商,但说穿了,也就是商贾末流,比不得书香门第清贵。日后嫁给魏公子,等他入朝为官,我也就是诰命夫人,那才叫真正的风光呢。」
许瑶一脸赞同。
我又和她说起母亲的病情。
「怎么会这么严重?」许瑶大惊失色,「阿姐,你怎么照顾娘的……」
「这话不是我说的,是白大夫说的,当时管家何伯也在场,」我哽咽着,故作悲痛,「成晖那边,我已经让人去书院喊他了,你也有个心理准备,千万别在母亲面前说漏嘴。」
第二天下午,弟弟许成晖归来,同样的张口就怪我没照顾好母亲。
他打扮的很正经,可我还是从他身上闻到了脂粉味。
家里人都以为他在书院苦读,其实我这个弟弟早已成了烟花巷的常客。
母亲已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,我们围在她的床边。
她先是告诉我们要相互扶持,光耀门楣,又叮嘱我要打理好家中的生意,照顾好弟妹。
母亲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,咳得厉害。
柳嬷嬷走了进来,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郎。
「夫人,周公子来了。」
少年郎周静松是客居在我们家的远方表亲,也是我的未婚夫。
「咳咳……咳咳……好侄儿,你过来……」
母亲招呼周静松,「今日表婶请你来,是想解除你和阿素的婚约……」
满堂寂静。
我心中一片悲凉。
这一切早在我的意料之中,因为上辈子,母亲也是这么做的。
03
「表婶,可是小侄有什么不周之处?」
周静松愣了好一会,才反应过来。
「好侄儿,不是你的错,是我命不久矣,日后阿素既要操持家中生意,抛头露面,又要为我守孝,耽误年岁,所以我想着你们的婚约不若就解除了吧。」
母亲说的委婉,但却是不容商榷的决绝。
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,那就是我若是嫁了人,如何一心一意的照顾弟妹呢?
上辈子,就是这样。
为了她们、为了许家,解除婚约后我终生未嫁。
「可表婶,小侄并不在意素表妹抛头露面,也愿意等素表妹出孝。」
周静松挣扎。
「是啊,阿娘,表哥他……」
对上周静松期待的眼神,我也忍不住开口。
「够了!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婚嫁之事有你个姑娘插嘴的份儿吗?」
「若耽误了你表兄,你要为娘死后如何在九泉之下面对他父母?你要让为娘死不瞑目吗?」
哪一个做女儿的能让父母死不瞑目呢?
母亲这是用道义和名分压我。
一句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更是几乎在斥责我的不知廉耻。
「是啊,阿姐,你就听娘的吧。」
妹妹附和。
「《礼记》有云:孝子之养也,乐其心不违其志向。长姐,为人之女者,最重要的是孝顺,你这是忤逆阿娘吗?」
弟弟指责。
我和周静松最终在那纸解约书上签下了名字。
我送周静松出门。
夜风微凉,寒蝉凄切,我们并排走在花园的小路上。
「表妹,对不起,是我……」
「不,表哥,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,」我摇摇头,笑的苦涩,「表哥,你是个好人,也是个君子,终究是我福薄,配不得你,这东西你收着吧。」
我取出一封推荐信递给周静松。
这是我请国子监祭酒孔大人写的,举荐周静松拜入大儒庄逸先生的门下。
「表哥,拿着它好好和庄逸先生读书去吧,五年后再步入考场。」我叮嘱。
小皇帝自登基后,就听信文臣建议削藩,已经逼死了好几位藩王叔叔,如今朝堂内外是风声鹤唳。
四年后,戍守北地的燕王沈律会举兵谋反。
燕王的大军所向披靡,朝廷军会节节溃败,甚至被迫迁都。
上一世,是我联合一众皇商花费巨资,从北狄重金购买粮草和骏马,助力朝廷重新组建军队,又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,朝廷才堪堪惨胜。
「表妹,你这是要与我生分吗?」
周静松声音苦涩,以为我是在弥补他。
「不,表哥,我是希望你能过的更好。终究是你我人微言轻,身不由己罢了。若现在你是官员,只怕我母亲恨不得上赶着催你我成婚呢,好让你提携阿瑶和成晖。」
我这位母亲啊,最是计较得失,最是想方设法的替她的那双小儿女打算。
「素表妹,我愿意等你……」
「表哥,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。」
周静松是霁月风光的君子,而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。
他自拜入庄逸先生门下,会得庄逸先生看中,将女儿许配给他,那才是他举案齐眉的良人。
上一世就是这样的,今生,我不过是将这样一切提前罢了。
母亲在睡梦中逝去。
我操办完母亲的丧事,头七结束后,周静松离开了许家。
我拿出家财,当着宗亲的面分割给弟妹。
「阿姐,怎么会这么多?」
「阿姐,怎么会现在就分家财?」
成摞的地契、房契、银票,一箱箱的珠宝、古董、字画……
许瑶和许成晖面面相觑,不可思议。
「这些钱财,总是要交到你们手里的,不过是早晚罢了。」
我笑的温婉和善。
上一世,我担心他们有钱会大肆挥霍,最后她们却疑心我贪墨家财。
这一世,我干脆把东西提前全拿出来。
毕竟妹妹有了钱,才能更好的资助穷书生,弟弟有了钱,才能更好的流连风月场。
其实,这点家产不值一提。
如今我利用先知先觉私下赚的钱,早已超过许家数倍,那些才是我的立身之本。
如我所料。
接下来,许瑶直接买了许多名贵字画,暗中送给魏成章。
许成晖归去书院后,直接包下了两位当红花魁,引得同窗咋舌。
我不咸不淡的打理着家里的生意,暗中却让人买了大批的粮草、军械、医药送往北地。
因为燕王和北狄今年冬天会爆发大战。
今世,我要这位谋朝篡位的逆贼胜利。
我要借他的手报仇雪恨!
04
守孝的日子波澜不惊。
许瑶和书生继续暗度陈仓,打的火热。
虽然因为守孝的缘故,不能出门交际,但私下的书信往来却没断过。
许瑶源源不断的给他送各种礼物,名贵的笔墨纸砚、珍稀的字画配饰……
他回报以许瑶一封封甜言蜜语,逗得她满脸娇羞。
许瑶在我面前,不止一次的炫耀魏郎对她的真心,期待着出孝后就谈婚论嫁。
许成晖那边,拿了钱财后就直接在书院外买了一座豪宅,将喜欢的花魁赎了身,金屋藏娇。
至于书院,他不过是去点卯而已。
他以为我不知道,却不知他身边的仆役本就是我的人。
母亲生前最疼爱的两个儿女,在孝期就迫不及待的风花雪月……
细细想来,真是无比讽刺。
我和燕王也频繁接触。
在接受了我送过去的第一批物资之后,我们就通过书信达成了合作意向。
接下来的时间,我没少给他送钱送物。
如今朝廷为了削藩,想方设法克扣燕王的军需物资,他手下的人马,日子并不好过,全因为有了我的资助,才能衣食无忧。
燕王也投桃报李,在我表示缺人之后,主动送了几位武艺高强的暗卫过来。
一些在战场上受伤退下来的老兵,也被燕王送到了我这里。
我将他们全部编入了商队之中。
我与沈律这位狼子野心的藩王,虽未谋面,却彼此颇有默契。
许瑶沉浸于热恋的甜蜜,满心满眼的幻想着未来的婚姻,却不知风暴将至。
出孝后的第三天,府里刚刚撤下白幡,宫里就传出了圣旨,命令许瑶参加秋季的选秀。
因为北狄这几年一直不消停,边关暂时还离不开燕王,所以他避免了上一轮的削藩。
但是朝廷并没有放弃的意思,顾忌燕王兵强马壮,所以这一次的选秀,小皇帝会选择大量的富商、武将之女充实后宫,以此来拉拢朝臣,组建军队以防万一。
上辈子我就是在这时候发现了许瑶和魏成章的私情,拆散了准备私奔的他们。
然后许瑶被选秀入宫,成为了婕妤。
之后数年,我想方设法为她出钱出力,在她一次次得罪人后替她善后。
在我的运作下,她得到了皇后的庇佑,圣眷加身。
战乱迁都皇后逝世后,她又成为继后。
可许瑶却并不领情。
她认为是我拆散了她和魏成章,是我为了攀龙附凤才将她送进宫里。
所以后来她成为皇后,大权在握,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亲姐姐贬谪出京!
已经成为将军的许成晖,对这一切视若无睹。
他当初疏忽学业,豢养外室的事情被我发现后,我勒令他从书院退学,投身行伍。
我替他打点好一切,让上官关照他,助他步步高升,保他性命无忧。
可许成晖却认为我贪图家财,想让他死在战场上……
明知我是被冤枉的皇帝,觊觎我在平叛中展现出的财力,选择听之任之,接着将许家家财收归国有。
那些曾与我交好的官家夫人们,那些得到过我帮助的富商豪客们,也迫不及待的瓜分起我的产业。
我满腔愤恨,只觉天下人都负我!
他们每个人,都是我要复仇的人!
05
「阿姐,我不要选秀!我不要进宫!我只要嫁给魏郎!」
传旨的宦官刚走,许瑶就拉着我哭哭啼啼。
「阿姐,你帮我跟魏郎订婚好不好?有了婚约,我肯定不用参加选秀了!」
「阿瑶,你太天真了。这圣旨既下,就算是有婚约也逃不开。」
我一针见血,无情的戳破她的幻想。
「如今距离秋季选秀不过两月,至于结婚,肯定来不及。而且魏公子若知道你是待选之身,也未必敢娶你。」
「真的没办法了吗?阿姐,我就是上吊了,拿剪刀抹脖子了,我也不要选秀!你答应了娘要好好照顾我!阿姐,你想让娘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?!」
许瑶哭的越发厉害,却并不影响她拿已经过世的母亲来威胁我。
我的这位好妹妹只顾自己的一己之私,丝毫不想违逆圣旨许家要付出怎样的代价。
但,这就是她的本性,我并不奇怪。
我轻描淡写的开了口,「除非你身怀有孕,已非完璧。」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,可那又如何?!
我用一辈子做了一个「好人」,最终下场却是众叛亲离,冻死寒窑。
如今,就让我看看,做个坏人,我会得到什么「报应」吧……
许瑶眼中迸发出激动的光芒。
「未婚先孕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阿瑶,只要你豁得出去,剩下的我来处理。」
我目光温柔,声音蛊惑,「你的时间不多了,你得趁着魏公子还不知道选秀的消息前动作。」
当日夜里,许瑶打扮的花枝招展,去客栈见魏成章去了,直到次日天明她才步履蹒跚的回来。
一个月后,她诊出了怀孕的消息。
我将此事上书内务府告罪,又走通了皇后母家的路子,将皇商名头让给了皇后的表弟,花费大笔银子四处打点,终于从选秀名单上抹去了许瑶的名字。
至此,许家沦为寻常商贾。
家财散尽、产业凋零,再没有让人觊觎的本钱。
许瑶将这一切看着眼里,可却始终装聋作哑,只以养胎为名,安心躲在房里绣嫁衣,直到尘埃落定才出门。
「阿姐,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,付出那么多钱财打点,论理我也是该出钱的。可是阿姐,我以后要和魏郎过日子,又比不得阿姐你经营有道……阿姐,对不起……阿姐,你不要怪我好不好……」
出嫁前,她拉住我的手,哭的情真意切。
「你是我的妹妹,我怎么会怪你呢?只要你过的好,我就是开心的。」
我甚至是真心的在安慰她,美工外包毕竟背负着未婚先孕的名声,她已是声名扫地。
而有了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妻子,日后魏成章也将不容于那些看重名声的清流文官,想要入仕,就只能走媚上悦君的宠臣之路了。
如今许瑶手里有钱,魏成章当然不敢做什么。
可等钱越来越少呢?!
软刀子杀人才会更疼,为了品尝复仇的美好滋味,几句漂亮话而已,有什么说不得的?!
许成晖责怪我没管好许瑶,宗族斥责我败光了祖产。
于是许瑶出嫁后不久,我决定跟随商队北上,去收购一些燕北的皮毛山货,重振家业。
当然,这只是表面,实则我要去北地见燕王。
离开的那一日,许瑶说要养胎,没来送我;许成晖说要读书,也没来送我。
意料之中。
这两个东西的无情无义,只会不断燃烧我想要报复的怒火。
跟随者商队走了两个月,我终于来到了燕地,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燕王。
06
燕地自入秋以来,天黑的就很早。
我抵达军营的时候,虽然只是卯时,却已经是夜幕降临,满天星斗。
校场上燃起了熊熊篝火堆,杀猪宰羊,美酒成列。
燕王和这些受我恩惠的燕军,举行了一场盛大而简单的宴会,欢迎我的到来。
与时下所推崇的谦谦君子不同,燕王是一位高大魁梧的青年。
他一身铁甲,满面风霜,面容粗犷,和士兵们勾肩搭背的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身上没有半点天皇贵胄的矜贵讲究。
我是做男儿装扮,以林氏商行少公子的身份出席宴会的。
燕王暗中的打量着我,我也暗中打量着他。
「来来来,林公子,我敬你一杯。朝廷那帮子文官不是东西,这些年若不是有您的帮助,大家的日子可不好过!」
「去年冬天他们发下的冬衣薄的跟纸似的,多亏有您送来的棉衣!」
「您尝尝这羊肉,这可是从北狄部落抢来的草原羊,味道可好了!」
……
期间不断有人上前和我打招呼、敬酒,我来者不拒。
我看到燕王看我的目光,从最初的好奇,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。
别人都以为我是男儿,但我从未对他隐瞒我的身份。
从我决定和燕王狼狈为奸的那一刻,我就没想过要做什么娇滴滴的大家闺秀。
玩乐到深夜,宴会才散去。
沈律邀请我去他的营帐下榻,我没有拒绝。
「孤男寡女,同处一室,许姑娘这般淡定,就不怕本王对你图谋不轨吗?」
燕王沈律慢条斯理的解着身上的铠甲。
我波澜不惊,淡然开口:
「王爷心怀天下,我相信王爷的人品。」
「而且,我也是王爷未来的妻,如今即便真的发生点什么,也无关紧要不是吗?」
我与沈律合作的条件就是,待沈律登基称帝后,要娶我为皇后。
上一世为别人做垫脚石,看她风风光光的做皇后。
这一次,我也要尝尝这母仪天下的滋味。
「我原本以为许姑娘是能预知未来,所以提前下注。如今看来,倒是与我想的不一样,是我小觑许姑娘了。」
我曾告诉沈律,我能在梦中看见未来。
未来他会谋反、会称帝。
作为验证,我给了他一副燕地的铁矿图。其中几处矿,是后来小皇帝收回北地,费尽人力物力才探测到的。
「哪里不一样?」
我忽然很好奇沈律的话。
「我在你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——熊熊燃烧的野心,还有掩藏于内心深处的不甘与仇恨。」他凑到我身边,轻柔的抚摩我的脸颊。
耳鬓厮磨之间,我能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和杀气,就像是北狄这肃杀凛冽的风。
「是啊,就像您怨恨着先帝的偏心,」我笑的娇媚,转身将手指抵在他的胸口,「王爷,我们都不受父母宠爱,我们有同样的怨怼,所以才惺惺相惜。」
「哈哈哈……惺惺相惜?本王倒觉得狼狈为奸更合适。你我都一样的不孝不恭,不甘为人做嫁衣!」
他豪迈的笑了起来,环住我的腰,搂着我倒在了身后的榻上,让我躺在了他的怀里,头枕着他的膝盖。
四目相对,相视而笑,宛如昏君与妖妃。
接下来日子,他带我骑马打猎,游遍了燕地的大街小巷。
我也借助王府的力量,收购到了大批的皮毛、人参等山货。
我们的感情不知不觉间发生着某种变化。
期间,我收到帝京传来的两个消息——
魏成章下场科考,落榜。
许成晖赎身的那位花魁怀孕了。
在北地驻足了两个月,商队启程归去。
沈律来送我,赠给我了一把短剑。
他说这是一对鸳鸯剑,是他从北狄那边缴获的,如今雌剑送给我。
我看着那柄寒光凛冽的短剑,明白了他的心意。
我想,或许重来一次,老天也愿意施舍我一些好运吧……
07
回到帝京,我把从漠北贩运回来的货物直接倒卖了出去,赚了一笔不小的钱。
原本是不该这么顺利的,但在燕王的撮合下,我走了他姑母兰陵长公主的路子,所以这些东西才得以高价转手。
兰陵长公主是宗室的老人,夫家又是一等一的勋爵曹国公府,借着这一趟交易,我也算搭上了这条线。
我让人挑了一些看着昂贵的礼物给许瑶、许成晖送去。
我还吩咐送礼物的人,在许瑶面前,务必要透露下我和曹国公府的关系,说我们打得火热。
果然,没几日,我那位之前还因为养胎不能出门的妹妹,就挺着大肚子殷切的上门来了。
许瑶拉着我的手如以往般哭的情真意切。
「阿姐,你去塞外这么久,黑了,也瘦了。」
「阿姐,你不知道,这段时间,我有多担心你。」
「我真真是吃不好,睡不好。还好阿姐你平安归来了,真是谢天谢地。」
「你身子重,还是保重好自己才是,前几日我送去的那些皮毛可还喜欢?以后孩子出生了,用来给他做衣服最是柔软暖和不过。」
我温柔和善的同许瑶寒暄,假装看不出她的来意。
如今许家的「倾家荡产」都是因为她。
她若真是担心我,当初就不会带着所有钱财出嫁,就不会在我远走漠北的时候,连来送我也不愿意。
许瑶被父母宠的娇纵,她从来都是这样,什么都是先顾着自己。
你来我往寒暄了许久,许瑶终于吐露了来意。
「阿姐,我听说你搭上了兰陵长公主和曹国公府的路子,不知能不能帮魏郎举荐一二?」
这一次他们没被我拆散,又有许瑶那庞大的嫁妆好吃好喝的供养着,新婚燕尔的魏成章自然是乐不思蜀,本就一般的学问更是七零八落,科举之路是绝对走不通了。
他们自然就惦记上了我的人脉。
「阿瑶,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。纵然今年落榜了,三年后,再考一回也是无碍的,左右妹夫也还年轻。」
我说的话是正道,可魏成章跟许瑶却不可能满意。
「魏郎常说,一寸光阴一寸金,年华正好就该尽早为国效力才是。如今他也是举人,举人捐官入仕也是常有的事情。阿姐,你既有路子,那就帮帮我们吧。」
我装作挨不住许瑶的软磨硬泡,答应找关系举荐魏成章去做官,她这才破涕为笑。
我又表示这捐官的银子,目前是没有的。
这一回许瑶倒是大方的很,连声说回去就把打点的银子给我送来,叮嘱我务必要多费些心思,给他找个好去处。
未婚来往的污点,捐官入仕的路子,魏成章的名声就彻底坏了。
许瑶走后,许成晖又来了。
我的这位弟弟说花魁白蕊娘已经怀了他的孩子,他要娶白蕊娘为妻。
许家有祖训,不可娶出身贱籍的女子为正室。
我还没回来的时候,许成晖就和族老们闹过几次了。
「阿姐,蕊娘必须是我的妻。我答应过她明媒正娶的,她的名字必须入族谱。」
我这位弟弟说的斩钉截铁。
「祖宗规矩不能坏。」
「阿姐,你是家主,蕊娘能不能进族谱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吗?你破例一番又何妨?」
许成晖不以为然。
一番争执之后,我开解他,既然祖宗规矩不允许,不如他分宗出去,另起一脉。
如此族规也就管不到他了。
反正许家嫡支只有我们姐弟三人,我和许瑶都是出嫁女,日后嫡支的继承人仍然只有他。
许成晖想了想,答应了。
这自然是我的计谋,他一旦答应分宗,也意味着被我扫地出门,许家再没有嫡子了。
想想上辈子世人称颂智勇双全的少年将军,再看眼前这个万事不通的纨绔子,我忍不住的冷笑。
待日后我名正言顺的从宗族过继别的男孩,继承嫡脉香火,不知许成晖心中会有几分后悔。
08
托了曹国公上下打点一番后,魏成章以「善诗文,通书画」的名声举荐到小皇帝面前。
小皇帝对他很是喜欢,直接留在身边做了奉召翰林。
魏成章是个人尖子,没多久就得了小皇帝青眼,被赏赐了同进士出身,就任吏部主事。
许瑶也妻以夫荣得封诰命,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夫人。
此时,他们的孩子出生了。
孩子的洗三礼办的盛大,很多人都上赶着巴结这位新鲜出炉的帝王宠臣。
我以生病为由,打发丫鬟去送礼。
丫鬟回来后跟我说,许瑶那天很是高调张扬,满头珠翠、花枝招展,一派雍容华丽。
我这位商女出身的长姐派去的人,连她的面都没见着,礼物倒是收下了。
「狗还不嫌家贫呢,若不是有姑娘的帮扶,她哪里就能风风光光的做官家夫人了?如今却嫌弃咱们许家是商贾,真是狗都不如。」
丫鬟快人快语,她是燕王给我的人,说话素来犀利直爽。
「姑娘也别恼,总有一天,会让他们后悔的。」
帝京的人还沉浸于歌舞升平的繁荣旖旎中,却不知北边早已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。
寒冬降临,祸乱将至。
许瑶再一次主动找上门来,这次一张口就是要为我做媒。
「阿姐,如今成晖已成家立业,我也嫁为人妻,阿姐也算是完成了娘的叮嘱,该为自己考虑了。我这里有一桩亲事,正是最适合阿姐不过。」
「不知妹妹要给我介绍什么人家?」
「我要说的这人,与阿姐你正般配呢。不是别人,就是吏部尚书张如松张大人。张大人后院清净,官职又高,姐姐你嫁过去,就是堂堂正正的官夫人……」
许瑶洋洋洒洒的介绍着张如松的种种好处。
我冷笑,打断了她的话。
「妹妹你说的般配,就是张大人年过半百,我去给人家做第五房的续弦?一进门就当十多个孩子的现成母亲?」
「许瑶,我待你不薄吧?」
「为了不让你入宫,倾家荡产,四处打点;为了让你风光出家,十里红妆,散尽家财。我为你绸缪,护你成长,如今你为了替你夫君巴结上官,就这么对你的亲姐姐?」
许瑶被我骂的脸皮发胀,不甘不愿的讪笑狡辩。
「阿姐,你、你别恼,我这也是为你好。你常年抛头露面,能寻个这般人家已是我赔上脸面……」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我气的说不出话来,下一刻,晕倒在地。
丫鬟端茶进来。
「阿姐这是生病了,可不关我的事儿。」
许瑶神色慌张的起身,扔下这么一句话,匆匆拂袖而去。
09
丫鬟扶我起来,直夸我演技逼真。
是的,晕倒,我装的。
只为了跟许瑶撕破脸。
日后她再求上门来,我才能更好的敲骨吸髓,张口提价。
她那些丰厚的陪嫁,一分一毫都出自我手,我自然要拿回来。
前世我身无分文,饥寒交迫的滋味,她此生也总要亲自尝一回。
转瞬就是冬至,北边出来了燕王起兵的消息。
有钱,有粮,又是身经百战的精兵,燕王沈律的军队一路长驱直下。
大军逼近京城,小皇帝打算迁都的时候,燕王沈律却停了下来,要求和谈。
小皇帝喜不自胜,表示愿意和王叔沈律一南一北,平分江山。
在小皇帝派出的和谈队伍里,有他最器重的,才思敏捷,能言善辩的魏成章。
外人以为燕王并不想和小皇帝兵戈相向,只有我知道,这只是沈律的拖延之计。
一来为了麻痹朝廷,二来也是我拜托沈律帮忙的一部分。
上一世魏成章为我罗织罪名,参奏我欺行霸市,谋取暴利。
这次我就要让和谈大计毁于他手,叫他也背负一次天下骂名。
宴会之上,天子近臣魏成章刺杀燕王未遂,被乱箭穿身而亡。
燕王直言皇帝心口不一,言而无信,并径直挥兵直奔京城而来。
魏成章成了人人喊打的罪人。
为平息众怒,小皇帝将魏成章革除官职,举家下狱。
我那位妻凭夫荣的妹妹许瑶从牢里托人带口信给我,让我想办法救她。
我当然要救她。
于是,我「花光」了许瑶所有的陪嫁。
他们的儿子,在牢里染了风寒,不治而亡。
许瑶丧夫丧子又加受惊过度,出狱后就一病不起。
数日之后,燕王兵临城下。
城破之日,帝京一片兵荒马乱,小皇帝在宫中自焚,火光冲天,映红了半个京城。
再然后,就是燕王肃清朝堂,安抚百姓,登基称帝。
或许是出身行伍,或许是有意节俭,燕王只让人挑了个良辰吉日,去宗庙里祭拜了祖宗。
接着回宫换了身皇帝礼服,就算正式登基了。
总共耗时一个下午。
当天夜里,这位新鲜出炉的帝王,乔装打扮,翻墙跨院,出现在了我的面前。
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,左手拎着一包糕点,右手拎着两只烤猪蹄,哼着小曲,神采飞扬。
「来来来,素素,快来尝尝这御膳房的山河社稷糕。只有皇帝登基的时候才做一回,可难得了。今天宫宴上,下面的兄弟们吃了都说好。总共也就几盘,我特地给你留了一份。」
「还有这猪蹄,我自己烤的,用的是祭祖宗的猪脚。本来那猪是要供在太庙的,可我觉得祖宗看一眼吃个味就行了,肉白白放着也是浪费,不如大家一起分了,沾沾福气。」
看着沈律献宝般的把东西递到我面前,一副等着我夸奖他的模样,我怎么都觉得他那明亮的眼睛里面,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。
我笑了出来。
也只有沈律,也只有真正挨过苦、受过冻,百无禁忌的他,才能做出这样混不吝的事情来。
10
这样吊儿郎当,放荡不羁的沈律,与我初见时的那个燕王,大相径庭。
或许,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。
「皇上倒是好兴致,就不怕事情暴露了,御史们参奏上谏吗?」我调侃。
沈律摆摆手,满不在乎。
「呵,我还怕他们一群掉书袋的?」
「小皇帝就是被文官们忽悠没的。我可是马背上得的天下,有他们一群文人置喙的地方?爱干干,不干滚。我如今是皇帝,天下多的是想给我当官的读书人。」
「陛下对文官的态度可真敷衍。」
「放心,这是对他们。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情意,又是心有灵犀的夫妻,日后对你我绝不敷衍,我们的婚事,我保证办的比我登基还隆重。」他信誓旦旦。
我们喝着酒,聊着天,后面沈律拉着我的手,非要给我相面。
他说这是他从前的军师,如今的丞相新学的手艺,然后他就指着我们都有些扁平的额头说,这叫父母宫低陷,就是我们都亲情缘薄,不受父母宠爱的证据。
我紧紧的握住他的手,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。
是啊,我们都一样不受父母喜欢,都被当作了棋子。可是我们终究通过自己的方式,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他好像醉了,不停的问着我。
「素素,我会做一个好父亲的,你也会是一个好母亲的对不对?我们日后不会成为我们父母那样的父母的对吧?」
我每问一次,我都会点头。
沈律赶在鸡叫时纵马归去,折腾了大半夜,我刚刚睡下没一会,天就亮了。
丫鬟进来告诉我,说是许瑶闹起来了。
我赶过去的时候,许瑶正披头散发,面色苍白的坐在床上。
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,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,丫鬟们谁都不敢靠近她。
我一过去,她就猛然抱住我,嚎啕大哭。
从许瑶语无伦次的讲解里,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——
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,许瑶竟然梦到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。
「阿姐,我是皇后!我才是皇后对不对?阿姐,我只有你了!你要帮我!你不能不管我!」
她哭得十分厉害。
我拍着她的背,轻轻勾起嘴角,「你病了, 睡糊涂了,那只是一个梦罢了。」
我会让你好好养好病, 然后将梦里我的结局送给你。
沈律册封我为皇后的圣旨传到家里的那一天, 许瑶的病也痊愈了。
许瑶撒着娇,问我成婚后能不能带她去宫里。
从她那比我还激动兴奋的眼神里, 我看到了她的野心。
大概是梦到了上辈子做皇后的风光,许瑶又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。
不过,她注定是不会如意的。
我把一个破包袱和几粒碎银子扔到她面前。
「阿姐, 你这是什么意思?」
她瞪大双眼,假做毫不惊慌。
此时, 天寒地冻, 正下着雪。
我温和的笑了,凑近她耳畔低语。
「拿着吧,这些都是你的。去赎罪吧, 我的好妹妹。」
『去赎罪吧,我的好姐姐』, 这是上辈子她驱赶我出京城时说的话,如今我原封不动的还给她。
许瑶想挣扎,却被几个手脚利落的婆子拖下去了。
11
时光飞逝, 年关将至。
沈律并没有在宫中大肆摆宴, 而是腊月十八带领文武百官祭拜过太庙后,就罢朝放假,各回各家。
许瑶死讯传来的时候,我们正懒洋洋的窝在屋里围炉而坐,吃烤红薯。
是的,一对不讲究的帝后的日子,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有趣。
回报消息的人说,是在城郊一座废弃的寒窑里, 发现许瑶的。
她的身体已经僵硬, 是饥寒交迫而死。
几个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,抢走了她食物和衣物的乞丐说,许瑶之前一直疯癫的念叨着自己是皇后,骂狼子野心的姐姐抢走了她的荣光。
她忘记了啊, 她上辈子的荣光, 本就是我给予她的。
许成晖没死,但是白蕊娘卷着银子,带着奸夫跑了。
他依靠着邻居的施舍过活, 整日借酒浇愁,骂骂咧咧。
当初帝京城破,白蕊娘就卷钱跑路过一次, 后来得知我成为了皇后,她又回到了许成晖的身边。
没想到我压根不认许成晖这个另起一脉的弟弟,还直接过继了族中孩子继承许家嫡支香火。
白蕊娘等了一段时间见没指望,于是这次又跑了。
「你别总关注那些外人啊, 你看看你的枕边人好不好?」
沈律吃味的嘟囔。
「好好好, 那最甜美的这截烤红薯给我们日理万机的陛下好不好?」
我说着,掰了一节黄灿灿的甜心红薯塞他嘴里。
辞旧迎新,灯火温暖, 正良辰好景。
夙愿得偿,良人在侧,正烟火人间。
(全文完)